韩湘

天主教把信徒步入教堂望弥撒的步骤视作一种仪式，由辅助司祭将教堂棕褐色的木质大门拉开，圣马太神父早已站立在圣体栏围着的祭台之上等候众人。

信徒们列队而入，在门厅旁的圣水钵蘸取钵内圣水划十字，以此视作洁净了灵魂。

徐尤娜和郑载宪一个队列，看着他先示范后，便也全然学习了他的做法。

他们经过长长的过道，管风琴悦耳的奏起，徐尤娜没来得及细看教堂内部两侧精美的壁画，只随着郑载宪走到了左侧第一排的位置。

圣马太神父静默的站在祭坛上，等所有人走到位置时开口:“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

他背后是高悬的十字架，七月清早的晨风穿过教堂两边的窗柩，轻柔的吹拂他的袍袖，那熹微的阳光从透明的天顶弥散一席，他眉目间纳下了属于旭日的一抹光亮，整个人端庄而圣洁，好看的像是一幅画。

徐尤娜看着这样的神父，几乎相信他就是纯洁的化身，她看到他双眼中的凛然，呼吸为之一滞，莫名觉得这样的人一定和魔鬼对峙过，搏斗过——

如果存在魔鬼的话。

徐尤娜心中觉得奇异，表情也变得恍惚，直及所有人跟随着圣马太神父在胸前划了十字，呼应了一句阿门，这才得以落座。

徐尤娜坐下后，方迟钝的对自己会坐在第一排感到惊讶，她不着痕迹的看看右手边的郑载宪，心道他竟然是个不显山露水的狂热分子，她认为只有最虔诚的信徒才会像这样坐在前列。

郑载宪注意到她的目光，却坦然一笑，事后他解释说是想让第一次来望弥撒的徐尤娜更好的观礼，才会坐在前排的位置，徐尤娜只得惭愧的感谢他无声的体贴。

不过此时的徐尤娜也没有时间琢磨郑载宪的信仰有多深刻，弥撒仪式开始了。她将圣经置于双膝上，圣马太神父依然站在祭台上，他取出了银色的水钵。

“上主！你将罪召集于此，现在我们伏罪于此，求您垂怜！”

他纤长的手指没入圣水中，撩拨水钵内部，圣水抛入半空散向观礼者，他虔诚有力的祈祷令那平平无奇的水也导入了神圣的辉光，一颗颗浑圆璀璨如珍珠的水滴落在地面，他自台上向下方降下一片甘霖。

他没有停歇，又接着咏叹道:“基督！你审判世人，施给我们救恩，求您垂怜！”

“求全能的天主慈悲！赦免我们的罪！”

台下一众附和着呼唤道，就像在他们的呼喊声中，神明的恩典已然降临，每个人的表情都如此平和，恐是遗忘了生活的忧愁。

徐尤娜不可思议的看着一个平平无奇的教堂在弥撒仪式上发生的一切，她没有跟着虔信者们呼唤，反而陷入一种深沉的自我审视之中。

若这个世界只有宗教才能得到信仰的力量，那该是怎么样的人间地狱？

是的，人类都是有罪的，在几千年来先贤仁士的训诫下，人类的灵魂从未得到过真正的救赎，他们嫉妒，恐惧，贪婪，掠夺，暴力，自卑，傲慢，丑态百出。

有的人的灵魂早已侍奉恶魔，而人间的魔鬼，远远比因宗教所诞生的那些更加可怖！

人是多么愚不可及的生物啊！他们直到末日降临之前，都不能察觉造物主早已厌弃了他们的索求，只会嚷嚷着世界抛弃了他们。

她也曾怨恨为何世界要让她预知一切终将化作腐朽，可她又确实是人间的幸运儿，即便预见的是灭亡的到来，至少唯有她可以像现在这样，提前对自己人生中的那些冷漠和不知足感到悔悟。

辅助司祭已经在念经文的章节名，大家跟随他的指示将圣经翻到该页，在他的引领下念起圣经。

徐尤娜本没受过洗礼，按照规矩是不能参与整场弥撒的，但也没有人提醒她，她便跟着诵读起来。

虽然不信教，但是经文中也存有不少可取之处。徐尤娜并没有表露出一丝的不耐，反而感到新鲜又有乐趣，像是参加了什么读书会。冗长的经文念完不久，她就终于见识到了这位长相英俊的圣马太神父的魅力。

难怪郑载宪自信满满的说她一定会喜欢圣马太神父，没有人能抵挡一个禁欲的神父散发出来的魅力。别人是望弥撒，徐尤娜就不一样了，她干脆是望神父。

那一寸不肯松懈的领口，白皙脆弱隐现血管的脖颈，念诵着全能天父时挑逗般滚动的喉结，闪烁着神性光辉的漆黑的眼睛，播撒圣水时指尖残留的水珠——

简直把禁欲系的美展现到了极致。

徐尤娜不禁默念:“至高无上的父啊，请赦免我的罪，求你宽恕我的罪恶，如同宽恕世人一样，求你清洁我的心污，不要让我陷于诱惑。”

她自己犯了第六诫淫★邪之罪，只觉得天父必然不会庇佑她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该领圣体喝圣血的时候，徐尤娜已经不怎么饿了。

她随郑载宪走向祭台前，总觉得自己不应该和其他信徒一样领受圣恩，于是面露些微纠结之色，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就像是明白她心中所想，郑载宪只是表情平静的对她说:“耶稣不仅爱追随他的兄弟，也爱世上所有的人。”他好像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也或许是因为徐尤娜本身不是任何一个宗教的信徒，所以他让徐尤娜放心领受。

徐尤娜还是呆在了教堂里，轮到她时，她上前一步，郑载宪正转身退场，两人用眼神隐晦的交流了一下，郑载宪满意的离开了。

放在祭台上左手边为一把铜制摇铃，刚才圣马太神父召集大家用圣餐时使用过，徐尤娜刚在圣马太神父面前站定，那静置在桌上的摇铃竟发出一阵清澈的声响。

徐尤娜愣了一下，她抬眼看看神父，却见圣马太神父神色凝重了两分，他的眉心不觉挤出一道褶皱，教徒们听到铃声也纷纷注意向祭台上方，当意识到没有人触动摇铃时，他们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徐尤娜听着后方细碎的讨论声，以为自己要被教徒们当做异教徒钉上十字架了，圣马太神父却突然神色自若的看着她，惟目光带着些期许，说道:“不要怕，这是你有福了，你蒙召而来，而主将降恩于你。看！天主的羔羊，你将因基督的圣体圣血，获得永生！”

教徒们纷纷面露慕色，道:“姐妹已得到了主的护佑！”

徐尤娜迟疑了一下，她感觉圣马太神父更像是为自己解围才说了这样的话，但在弥撒时应该是不能说谎的吧。

果然是个奇怪的神父。

完成了圣餐分放而向座位走去的徐尤娜，沐浴着教友们如看神奇动物的目光，一边走还在一边想:不过铃声为什么会突然响起来呢？

一泡狠狠地敲着二泡的脑袋，它整个人气的都开始发亮了，怒气冲冲道:“你这个没脑子的蠢货！竟然在仪式上弄出动静！”

“我只是好心，想让尤娜注意到非自然力量的存在而已啊。”脾气暴躁的二泡偏偏不能还手，它可不能跟女人计较那么多，所以也导致它被打的节节败退，委屈巴巴的冲另外两个灯泡道:“好兄弟，你们也不帮我说下情吗？”

没想到三泡并不赞成，甚至道:“我觉得你应该被打，你差点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了我们的存在！”

四泡更是说:“还好这个圣马太神父现如今能力衰微，不然依他驱魔人的资质，恐怕我们都要被当成恶灵盯上了！二泡，你的自作主张差点直接毁掉这次的任务！”

“驱魔人？”听到四泡说到这个词，反而让一泡冷静了下来，见一泡停止攻击，转身和四泡说话，二泡松了口气退到徐尤娜身后，它这时看伙伴们的反应也知道是自己鲁莽了，害怕被一泡继续找麻烦。

“那不就是我们需要的人嘛？”一泡好奇的看着在分圣餐的圣马太神父，它们身处教堂，原以为这里流淌的灵力乃是信仰凝成，但四泡说完，一泡才注意到圣马太神父的身上才有最浓的灵力，占据了教堂的二分之一。

“他信仰坚定，因此可以以圣灵的名义驱除恶魔，嗯，天主教是叫撒殚，总之，我感知到了他身上曾种下过诅咒，按道理是极为凶恶的恶咒，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活下来的……”

四泡自顾自的说了一通，话语渐渐流露出了老学者看到新的研究资料时才会有的兴奋之情。

“那这个归我了！”二泡听到这里，高兴的就想冲到神父身体里去，一泡和三泡联手把他挡住了。

“不行！那可是神父！你想和耶稣抢男人？”一泡嘴里说出的话总让人觉得有点古怪。

三泡则是道:“上界法庭新规说，凡人间活动的融人不得擅自闯入活人体内，上次重津市那个叫苏炆的小鬼就是活人拥有了异能闹了那么多事，可把长官们头疼坏了。从那之后法庭便颁布了新规，不过为了融人的存亡考虑，还为此想方设法让我们可以在无驱魔人的情况下在人界行走。”

“所以我们都在等尤娜呼唤力量，虽然也有部分原因是因为她身上已有的力量在阻挡我们。”

一泡接着三泡的话继续说，它扭头看了眼圣马太神父，似乎努了努嘴巴:“来之前你说这世上没有神，可这神父确实是有主的，而且他的那位主拥有的能力和我们融界的能力大不相同，你贸然冲进去估计会自己先消失，别忘了我们现在所在的世界没有融可以让你回归养伤。”

“这该死的世界，怎么那么麻烦！”

二泡疯狂挠头，像是不愿意相信现实。

四泡便安慰它:“再等等吧，三泡也正不停和融界联络，还在互联网上寻找融人存在的踪迹，既然如今‘神’和鬼都已经出现了，我想无论是重建融界，还是寻找融界，我们总有一天会找到最佳解决方案的。”

它顿了一下，有些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敌人的敌人，也是我们的朋友，而我们的朋友似乎增加了一位。起码我们也不算太寂寞吧！”